小妈妈（7）
那天高筱贝第一次受到父亲的管教。
被打出的青紫色盖住了昨晚栾云平动情时在他身上留下的抓挠痕迹。高筱贝心里恨死这老不死的东西了，可他到底是刚成年，纵有再多恨意也不敢在如此暴怒的父亲面前反抗。
他只是咬着牙不肯认错。
他越倔，老头儿越生气，下手就越狠。
足有一握粗细的晾衣叉子硬生生打折在高筱贝身上。
后来老头子带走了栾云平，不再允许栾云平有除演出外的任何社交活动。没过多久高筱贝被送到日本留学，老头只给付了学费和给了最基础的生活费，多余的一分钱都没给。
明摆着是要他自己在外面自生自灭。
不过高筱贝脑瓜子是真的好使，异国他乡一边打工一边上学，有一点闲钱了攒起来，逮着一点机遇竟然拿这点钱做起了小生意，虽说没有大富大贵，倒也算是小有成就。
他不是没尝试过回国找小妈，可老头盯得紧，只要高筱贝一回国，栾云平就会被藏起来，任高筱贝如何查找，都找不到半点线索，因为担心小妈被折磨，他也不再敢频繁回国。
再后来，老头突然就死了，听说是酒桌上突发脑溢血。作为唯一的继承人，高筱贝顺理成章地回国继承了老头子的一切——一堆未完的工程，和一堆债务。
父亲的丧事办得并不隆重，但还是来了好多人前来吊唁，在老头灵堂哭天喊地，可一滴眼泪都没见着。
高筱贝这几年在日本做生意，见的阴阳嘴脸多了去了，只消拿余光扫一下高筱贝就知道他们是来干嘛的。
果然这些人喊完就找个空地儿坐下，捏着手机，如果没猜错的话，屋外应该已经围满了打手，只要这些人一拨号，打手就会冲进来把这灵堂拆了。
高筱贝不动声色地跪坐在老头子遗像旁边，等客人鞠三个躬，就回一个礼。
小妈妈去哪儿了？高筱贝想见小妈妈想得快疯了。他太想念小妈的拥抱了，还有夏天小妈穿短裤时露出的像白玉一般的小腿，还有小妈洗完澡抬手吹头发时时隐时现的腰肢，还有…还有小妈床上的呻吟……
不过这会儿不在也好，省得到时候被误伤。说来小妈只是老头的外室，连高家宅子附近的大马路都没踏足过，就算被诛九族也诛不到他身上。那小妈一定是安全的，想到这里高筱贝缓缓松了一口气。
家属回礼磕得高筱贝头晕目眩时，终于门口没人再进来了。
等得快不耐烦的债主终于有机会围上来讨债。众生皆苦，谁赚钱都不容易，谁管你是不是刚死了爸爸，谁管你有什么难处，我要是不快点把债讨到手，等你家财散尽我管谁要这钱去？
大家都是这么想的。
高筱贝当然拿不出这么多钱来。
不过高筱贝不愧是那老头儿的亲儿子，生意场上没本钱还敢谈判的本事无师自通。
根本一个字没提债务问题，就纯跟这些凶神恶煞的大哥谈业务。谁接着供货，谁继续安排施工，谁负责购置新的设备，并用自己做生意得来的所有积蓄当场付了定金。
也有人问提出今天必须把以前的账结了，不然不会继续合作。高筱贝满口答应，立马表示完全没问题，不过如果今天一定要结账，就是不信任我的意思，那以后就没必要继续合作了。结完账就立马走人吧，恕不远送。
“抢着想要跟高氏往来的生意人可多了去了，您自己算一算您以前跟高氏做生意赚了多少，这块肥肉谁不想吃一口？”这是高筱贝的原话。
此话一出，刚才还叫嚣的人立马安静下来，皱着眉权衡利弊。
谁也没跟高家有深仇大恨，在座各位都是精明的商人罢了，谁还能跟利益过不去呢。
最后终于有惊无险顺利摆平所有债主。
高筱贝后背的冷汗隔着短袖都浸湿了惨白的孝服。他表面上应对得游刃有余，可只有高筱贝自己知道，整个高氏就是一个即将没油的巨型机器，虽然尚在苟延残喘。可谁也不知道哪天会耗尽最后一滴燃油，彻底罢工。
如今的高家是树倒猢狲散，稍微有点家底的亲戚全都恨不得跟高筱贝老死不相往来，生怕沾惹晦气，自己这个从小就不能被养在家里的野种根本不可能得到他们的帮助，而自己的所有积蓄全在刚才付了定金，但凡有一个人决定今天就结账走人，高筱贝都没法全身而退，因为再多一分钱他都拿不出来了。刚才的所有底气全是虚张声势。
送走最后一位债主，关上门后，高筱贝累得直接摊坐在地上。
这个时候高筱贝想见到小妈的情绪无比强烈。
要是小妈妈在身边就好了。
跟这群王八犊子闹到深夜，明早起来还得继续面对高氏这个烂摊子，还得继续跟那些牛鬼蛇神周旋。回国后一直忙着操办丧事，他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，此时高筱贝的神经已经紧绷到了极点，他实在太想念靠在小妈妈怀里享受小妈妈温声细语地安慰的感觉了。
现在哪怕是只听见小妈的声音也好。总好过独自一人睡在冷清的大房子里，盖再多被子也暖和不过来。
“小少爷…不，对不起，应该叫老爷了。地上凉，已经给您放好了洗澡水，您去洗个澡然后好好休息一晚吧。”说话的人是老头子以前聘请的管家。
“好…”高筱贝站起来，又问道“诶，王叔，我还太小了，以前也…一直被养在外面，家里很多事情都不知道，您能不能给我讲讲啊”
“可以，您想知道点什么？”
“我想知道以前父亲的人际关系”
老管家平时还算比较细心观察，粗略讲了一下老头子以前跟谁走得近，跟谁关系不太好，谁忠厚老实，谁满口鬼话。
好一会儿后高筱贝终于忍不住了，问“那…父亲身边还有一个人，是一个相声演员，您怎么一直没提起这个人呢”
管家愣了一下“啊…少爷您问他干嘛啊”
高筱贝心里感觉不妙“他怎么了？我小时候他还照顾过我一段时间，我就是想知道他现在在哪里”
“我感觉咱家以后都不会跟他有交集了就没跟您提起。他啊……他可太厉害了，我没这个福气见他一面，我知道的他都是偶尔听来的八卦。老爷口中的他，好看又不媚气，有趣又不俗套，在相声班子里混着却又澄澈干净，简直是把这世上所有的美好都集齐了。也不知道老爷怎么把他搞到手的，总之有了他之后老爷就很少再带外面的女人回来了，老爷自己也很少回来，大多数时候应该都跟他待在一起吧。算算日子，大概在您十八岁那年，老爷突然把自己身边好多保镖都派去跟着他了，听说还挺可怜的，每天都被人监视着，老爷把他安排在一个空别墅里，如同养一只鸟，拿了个好看的笼子把他关着，他只能在老爷允许的范围里活动。如今老爷去了，保镖也撤了，他应该会有多远逃多远吧。”
高筱贝脑子里一阵晕眩，险些站不稳。心说，小妈到底因为我的错受了多少苦啊。
管家自知说错话，赶忙扶着高筱贝“嗐，您看我多嘴了，都是没根没据的八卦而已，您就当我瞎说，您快去洗澡吧。”
“好，你也早点休息吧”高筱贝楞楞地转身上楼。
坐在浴室的窗边，高筱贝一遍又一遍地拨号，祈祷着上天让电话那头传来接通的声音。
求求老天爷，让我找到你吧，我一定倾尽我所有去爱你。我一定不会再让你受伤。
高筱贝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，仰着头，心里不住地懊悔，小时候也偷偷发过誓长大后一定要保护好小妈，可是小妈这些年受的苦全是因为当年自己禽兽行径。
上天似乎并没有想要照顾高筱贝卑微的愿望，直到高筱贝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睡过去前也没有拨通过一次。
次日清晨，高筱贝是被一阵手机铃声吵醒的。
“喂？哪位？”高筱贝迷糊着，眼睛都睁不开，也没看是谁的来电。
“你昨晚给我打了上百个电话，你还问我哪位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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